今日立秋了

春回大地

文/春回大地

今日立秋了。窗外的日光依然白得刺眼，蟬聲也還喧囂著，仿佛要與這節(jié)氣作對似的。人們照例汗流浹背，搖著蒲扇，咒罵這不肯退讓的暑氣。日歷上分明印著"立秋"二字，然而秋在哪里呢？我想，大約還在路上罷。

街角的梧桐樹倒是敏感，已有三兩黃葉悄然飄落。偏是清潔工人勤快，不等它們在地上停留片刻，便掃了去。于是這秋的訊息，也就無人知曉了。樹上的知了大約也覺察到了，鳴叫得愈發(fā)凄厲，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。它們在地下蟄伏數(shù)年，爬上樹干，褪去外殼，不過是為了這短短一夏的鳴唱。如今秋來了，它們的時日也就盡了。這道理，知了自然是懂的，所以拼了命地叫，要把一生的歌都唱完。人們卻只覺得吵鬧，抄起竹竿去捅樹枝，要趕它們走。這倒頗有些"不許人間見白頭"的意思了。

菜場里已有賣梨的了。青皮的，黃皮的，堆在筐里，顯出一種不合時宜的鮮潤。小販吆喝著"秋梨潤肺"，主婦們便也買上幾個，仿佛吃了這梨，秋便真?zhèn)�來了。西瓜的價錢跌了幾分，賣瓜的漢子黑紅著臉，抱怨這天還不涼快，瓜都不好賣了。我想，大約在他心中，秋便是瓜價跌落的那一日罷。

鄰家的阿婆已經(jīng)開始曬制秋菜。陽臺上掛著一串串的茄子干、豆角干，在烈日下漸漸萎縮，顯出些衰老的皺紋來。阿婆說，立秋后曬的菜干最是經(jīng)放，不易生蟲。這是她的經(jīng)驗之談，六十余年的生活教給她的智慧。她那雙粗糙的手，把四季的輪回都摸得熟了。她知曉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，如同知曉什么時候該添一件夾衣。這大約就是鄉(xiāng)下人所謂的"節(jié)氣"罷——不是日歷上印著的那個，而是骨血里流淌的那個。

書店里，《楚辭》被擺在了顯眼處。翻開一看，滿紙的"秋風(fēng)""落葉""蕭瑟"，讀來竟有些不合時宜的好笑�，F(xiàn)在的秋風(fēng)在哪里呢？還在千里之外踟躕罷。然而商人總是機(jī)靈的，他們曉得城里人需要一些"秋意"來點綴生活，于是便早早地推銷起這些悲秋的詩詞來。人們買了回去，擺在茶幾上，偶爾翻看一兩頁，便覺得自己也有了古人的雅致。其實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。

公園里的荷花倒是謝了幾朵。殘破的花瓣浮在水面上，被魚兒啄食著。岸邊的柳樹垂下千萬條綠絲絳，紋絲不動，像是被熱氣凝住了。幾個老人坐在樹蔭下弈棋，任憑汗水順著皺紋溝壑縱橫流淌。他們不言不語，只聽得棋子啪嗒啪嗒地響。我想，他們大約是在用沉默對抗這遲遲不去的暑氣罷。他們的秋，或許要等到某日清晨推開窗，忽然打了個噴嚏時才真正到來。

我的一個朋友從北方來信，說他們那里早晚已有些涼意了。信紙上似乎都帶著些北方的寒氣，讀來竟有些不真實。同在一個國度，北方已秋意漸濃，南方卻還在盛夏里煎熬。這節(jié)氣，原也是勢利的，先臨幸了北方，才慢慢踱到南方來。南方的秋，總是來得遲，走得急，像個匆匆的過客。往往人們還未及品味，它便已經(jīng)溜走了。

黃昏時分，天空忽然陰沉下來，飄了幾滴雨。人們欣喜若狂，以為終于要涼快了。誰知不過片刻，雨便停了，太陽又從云層里鉆出來，變本加厲地炙烤著大地。這雨，不過是秋派來的一個探子，看看暑氣的虛實罷了。見暑氣仍然強盛，秋的大軍便又退了回去。人們失望地?fù)u頭，繼續(xù)搖他們的蒲扇。

夜里，我翻開一本舊書，發(fā)現(xiàn)一片去年的楓葉書簽。已經(jīng)干枯了，但紅色的葉脈依然清晰。這大約是我去年深秋夾進(jìn)去的，后來便忘了。如今它突然出現(xiàn)在立秋之日，倒像是一個小小的奇跡。我把它舉到燈下細(xì)看，葉脈縱橫，如同大地的血脈。這血脈里，是否也流淌著四季的更替呢？

今日立秋了。雖然暑氣未消，雖然蟬鳴依舊，但秋確實已經(jīng)出發(fā)了。它正從遙遠(yuǎn)的西伯利亞啟程，跨過山海關(guān)，越過長江，一步一步地向我們走來。只是它走得慢，我們要有耐心等待。等待某一天清晨，推開門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空氣中多了一絲涼意；等待某一片樹葉，忽然在還綠著的時候就飄落了；等待第一陣真正意義上的秋風(fēng)，把暑氣吹散，把天空吹得高遠(yuǎn)。

秋來了，雖然現(xiàn)在還看不見摸不著，但它確實來了。就像人生中的某些轉(zhuǎn)折，當(dāng)時只道是尋常，過后回首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那一刻已經(jīng)改變了一切。

今日立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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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雨子9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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